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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满乡愁的来路》“中部”《烟柳》(一)
柳叶招亲
乡愁,是炊烟,是那一囱在村头缭绕的炊烟;
乡愁,是香烟,是那一缕在宗庙弥漫的香烟;
乡愁,是人烟,是那一脉在乡间繁衍的人烟……
——《烟柳》题记
引言:中原省穰原县三山乡柳村,老柳家的独生女招了个上门女婿,生了三个女孩后,女婿意外成为植物人。于是,围绕她的家族名望和烟火传承问题,发生了——
秦岭山脉自西北向东南下坡状绵延千百公里,成为黄河长江流域的分水岭,把中国南北分开。站在老界岭的制高点上南眺,眼底一道道山岭如同秦岭山脉的牛犊,屈膝俯首,纷纷把头扎进丹江痛饮,甚或是没入江中泳水。这些牛犊样的山梁丘陵,构筑成丹江北岸,并分隔出一个个邻水环山的地理样貌。
江边住着一个几十户人家的村庄。晨幔炊烟与丹江水雾,互相融合交织,缠到屋顶缠到树梢,再缠到山梁上,丝丝缕缕缭绕得如同魂魄一般。朝阳初升,爬上树梢,那岚烟在阳光下不知不觉藏匿得无影无踪。
村里有一棵冠若伞盖的大柳树,分外夺目。柳树近江,根深水足,干枝疯长,两个成年人搂抱不住。柳树中间空成了偌大的洞穴,孩子们可以在里面藏猫猫。柳树虽然空了树心,外围则青皮嫩枝,长势茁壮,春夏期间,冠大荫阔,可以避雨。每年的新柳条在春雨里窜生,在春风中荡漾。
说起柳树的历史,有说树比村老,有说村比树老。柳叶她爹托着长长的旱烟袋,终止他们的争论:知道为啥咱这村子叫柳村吗?因为树是柳家祖先在此落地生根时栽下的!
说着,他使劲吸一口长杆子旱烟。一只手上拖着一根苞谷胡子拧成的蛇样的烟火绳,点着火的这头捏在手上。
乍一听好似没有回答争执的问题,仔细一想,那意思是说,村子之所以叫柳村,是因为俺老柳家——来了人——开了地——栽了树,人先树后,村树伴生,知道了吧?
柳叶爹的旱烟袋在柳树上梆梆磕磕!
柳树归柳家所有。世世代代它都生长在柳家的宅地上。柳叶爹像他的先辈们一样编得一手好柳编。他“掐”的小动物活灵活现——蚂蚱、蜻蜓、青蛙、鱼虾,无不栩栩如生;他编的鸟笼、馍筛、箔箩、柳筐,大小疏密花样繁多。耳濡目染,女儿柳叶也深得其中奥妙,青出于蓝胜于蓝,柳编技艺远远超过了父亲。
上年,树洞里面住进了一窝葫芦蜂,葫芦蜂大得像蜻蜓。葫芦蜂也被人们称作蚂蜂,一旦伤到人严重的可能致命,于是有人说灭了它。但是修善的柳叶爹说,它们好不容易找到个地方繁衍生息,招惹它们干啥!他说蚂蜂有个特性,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说来也是,柳叶爹秋末冬初采收柳条的时候葫芦蜂听之任之,并不攻击他。其实那本是蚂蜂越冬前的自然态势。知道蚂蜂生命原理的人都清楚,冬季蚂蜂群里的工蜂都死了,只剩下蜂王和少数保暖好的雌蜂活下来。开春了,一窝新蜂又快速繁殖出来,继续它们蚂蜂世家的烟火传承。
柳叶爹采收完柳条,一如既往蹲在柳树下做柳编。累了,柳老头就用柔韧度极好的细柳条,从烟袋杆里捅点黑乎乎的烟油,也叫烟屎,涂在柳编的某个凹陷处,鼻子凑近闻一闻,那种悠悠细散的烟香气带给他独有的意味;舌尖伸去舔一舔,像老牛反刍一样在嘴里咀嚼,他品磨出一种苦辣辣的味儿;他长长叹口气,悲伤着他的心事。然后,他把那带着如同他的商标的烟屎味儿的柳编,一样样送给各家。
送完了,他也走累了,就靠着柳树,抽旱烟想心事儿。柳叶爹的心事,很久远。
他听爷爷说,柳家祖先堂兄弟八人,跟着李闯王打天下,从商洛自西向东进入一个叫九重关的地方,八兄弟只剩一个。李闯王说,柳八,我对不起你们柳家,你拿着这些钱,在这附近找个地儿,为柳家留下个烟火吧。
于是老柳家就选了这个有山有水的地方住下来,并在最肥沃的地方栽下象征柳姓的柳树。和老柳家一同住下来的还有李闯王交给柳八的几十号伤病官兵及家眷。许许多多年过去,便成了现在这个炊烟缭绕的柳村。
柳叶爹捋着旱烟袋纳闷儿,柳家栽的柳树旺,柳家人烟咋就不旺哩?世代单传的柳家,到柳叶爹,像前辈一样日夜盼望生一大窝子儿女,可是盼来盼去只盼来了柳叶这十八亩地里一支花。
柳叶七岁母亲病逝,一个又当爹又当妈的男人,难啊。柳叶初中毕业开始干农活,江风沐浴,秀水滋养,19岁的柳叶出落得人见人爱。
柳叶爹眉心里一天到晚拧成疙瘩,手上拎着祖爷爷传下来的那根一米长的旱烟袋,挽着那根每天早饭时点燃后整个白天不熄火的点烟绳,围着空心老柳树转圈。转够了,蹲在空心老柳树下,长吁短叹地弄柳编,吸闷烟,想心事,续烟绳。
难道柳家这烟火到他这儿,要断了?
老人吧嗒吧嗒一袋接着一袋吸烟,吐出的旱烟,影影绰绰消散在柳树梢头。那根点烟绳,着火的这头被他用一个石块支起来,蛇样抬着头,不动声色地自燃。之所以把火头支起来,是因为,如果烟火绳铺摊在地上,就会熄火,要保证一直不熄就必须让有火的这头像蛇样高高抬起头,离开地面,每隔几分钟再把烟火绳向前拽几公分,让它总是抬着头。吸烟人还要在烟火绳尾巴上不断接续,这样一来,烟火绳便像一只活蛇一般一点点向前蠕动。无风时,烟火绳上一缕白烟抽升成一根直立的烟线,似有若无。微风一吹,那烟线便不见踪迹。
柳叶爹望着那一缕烟线发愣。柳叶喊,爹,吃饭了,他才从漫无边际的思绪里走出来。
唉,柳家不能断了烟火啊。
他百思不得其解地惆怅着,张望自家厨房烟囱袅袅消散的炊烟。自己吐出的一股浓浓的旱烟被一阵风吹进眼里,柳叶爹流了泪。
腊八节,在代表柳村源头的老柳树下,柳老头,对树,对天,对祖宗,磕头说:
老柳树老天爷老祖宗啊,我只能给柳家招个上门女婿啦。
上门女婿是青泉沟的牛德田,孤儿。柳叶爹的想法很简单也很复杂,孤儿没得牵挂,生了后代随柳家的姓。
柳叶婚后第二年冬天,孕体把棉衣鼓凸得老高。当爹的嘴上不能说,只是在心里暗暗祷告着,祈盼着。
冬天,冷得伸不开手。生产在即的柳叶让害伙妈看罢孕情回来,发现父亲靠着柳树,歪斜着脑袋,旱烟袋倒了,烟火绳趴在地上。柳叶说,爹,恁冷咋睡外头。爹不理。柳叶思忖,宝贝似的旱烟袋从来都直竖竖抱在怀里,今儿咋倒地了?走到爹跟前,轻轻推了推,爹顺势歪在柳树下,身子软软的,已经没了气。柳叶哭起来,惊动了左邻右舍,大家七手八脚把老人抬进屋。牛德田得知后从地里跑回来,也哭成了泪人。
出殡这天,村里劳动力不请自来,挖墓坑,抬棺材,所有能走出来的人都络绎不绝走进送殡的队伍。
柳叶挺着大肚子,头上缠着白布,被秋风老婆和害伙妈搀扶着,走在送殡队伍最前面,紧跟爹的灵柩,柳叶已经显得很虚弱。牛德田手举灵旗,神情木然,陪在柳叶一侧,随着抬棺人的节奏,时而跪拜,时而起行。他看着柳叶伤心欲绝的样子,一个孤儿的苦难和悲伤被勾出来,眼泪鼻涕交流,在下巴那儿长伸短缩。
牛德田入赘这两年,把柳叶爹当了亲爹。一个打小没爹没妈的人,结婚后,有了妻子有了爹,有了没有过的父爱,这温暖突然又没有了。牛德田把悲伤哭出来时,超出一个亲儿子。
在柳叶和牛德田背后,两个六七岁娃娃像模像样地抬着柳叶爹的旱烟袋,烟袋杆上缠着他的点烟绳,吊挂着几样柳叶爹生前的小巧玲珑的柳编小动物,那幅别具特色的图景,走在送葬的队伍里,格外扎眼。大人的悲伤,带出了俩娃娃的眼泪,挂在脸上。这是邻居家的孩子,在大人的安排下,来为柳村的“头人”送行。孩子头上勒着白孝布,烟袋杆上缠着的烟火绳冒一缕若隐若现的白烟,在冬天的微风里,凄凉地呼应着灵幡飘动的节奏,为这个仪式平添了哀伤的气氛。
队伍在寒风里拐上牛脖子岭,前面就到了柳家墓地。柳村地少,形成了规矩,人不在了,墓地都选在山坡上。
看看墓地到了,本就筋疲力竭的柳叶悲从心来,再没有爹了。眼前一黑,脚下一崴,歪倒在地,血从裤腿里流出来。
柳叶要生产了。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张家本,河南省邓州人,河南省作协会员。散文、报告文学等百余万字见诸农民日报、河南日报、南阳日报等报刊,有散文集《晾晒岁月》出版。现任邓州市文联《穰原》期刊副主编。
朗读者简介
谢添,主持人,演员,编剧,综艺导演,少儿口才高级辅导员,艺考播音专业辅导员。现创办风铃艺术教育中心,专业提供少儿口才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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