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以成礼,酒以逾礼。酒的发展,一直是带着其两面性进行的,而今倒是其弊端更显著,酒驾,耍酒疯,打架……由酒而生的事端使人们对酒的误解加深了。有一个词叫酒后乱性,我们应该这样理解,酒后乱的,是扭曲后的人性,或者说,人性的压抑经过酒的触发,然后才成乱,如果把所有的罪过归咎于酒,这是不公平的,对于酒的深恶痛绝,其实是人对不可控的因素产生恐惧的本能。从历史上的第一滴酒流入古人的喉腔开始,这种液体就具备了蓬勃的生命力,以致形成如今的地域差异变化,一地一酒的酒文化大格局。或许我们可以想象一下第一滴酒的产生,关于酒的来源依然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较为流行的是传说杜康以梦为引,创造了酒。从这一点看,中国人是足够浪漫的,追宗溯源是我们这个民族的优点,事物产生须得有足够令人愉悦的故事背景,方才使其源头能够奠定文化的基调,传说的梦幻是为了突出某一种事物的根正,足以使人对其产生足够的尊重,如俗话说名不正言不顺。酒的产生,应该是一场意外之举,也是必然产生的意外。中华民族包括全世界的先民,酒对他们,都起源于一场意外的发现,在那个世界还未得到联系的时代,是不可能产生交流的,但是酒的原始形态却被发现于不同的版图之上,在文字可记载或者实物被发掘的时间上,它的产生,应该还要更早,实物史料和文字史料推断的是其发展的过程,而非其产生的过程。酒的产生,由来已久,我们知道,果实粮食的自然发酵是可以产生酒的,从这点看,它是多地域共同产生的,而非由一点而及整体,先民们是从大自然获取了它的原始形态,再加之人的能动性,使其形成较为完整的工艺流程,也就开始具有系统化,也就形成了今天的酿酒工艺技术。酒以成礼,酒既产生,于是不久便用于祭祀,祭天祭地祭祖,作为农耕社会占据历史,人们的衣食住行无不仰赖自然,所以每一年收成,都代表着自然的馈赠,自礼法定,祭祀成为人们不可或缺的行为,自古祭祀,均以三牲酒水等物为祭品,而这些,恰恰是人们对自然的索取而得。虽然大自然是无意识的,但人们意识里还是产生了对于自然的敬畏,也就会对自然进行反馈,所以人和自然是和谐的,这并非说人类的愚昧,而是人类生来就带有感恩行为。对于山、河、石物的敬重,是人们对于自然不可控的畏惧,也是人们对于未知的浪漫希冀。祭祀之风,由来已久,而今还能看到其形态,在家乡,每在过年之时,从初一至十五,每日焚香,以酒、水供祖,置于祖宗牌位之下。酒在不同的地方有其不同的工艺流程,虽大抵相似,却也略有区别,家乡的酿酒法,是由世代相传的,大多数农村仍是家长制的结构,虽然不知道这说法是否准确,但是确实家长是家庭的主要构成,并且联结宗代,他们从上一辈的人手中接过责任,也就成为新的权力者,也就负责家中一切事务的调度,包括对子女的养育等等责任。工艺流程一定,酿酒也就不算难事,所以地方上但凡稍长一些的人,几乎都会酿酒。这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他们承接的是一种法则,并且遵循,所以具有一定的稳定性,如妇女几乎不喝酒,甚至不知其中之味,但她们仍然会酿造出令人迷醉的酒。粮食大多可入酒,所以家乡的酒品类众多,如地瓜酒,芋头酒,米酒,甘蔗酒,木瓜酒,不胜枚举。酿法一样,但不同品类的食物却产生的口感不同,我甚爱芋头酒,口感绵软,地瓜酒略冲,甘蔗酒则较为清冽。这些酒由粮食逐渐转化,与酒曲共同作用,产生的液体带有其本味,可以说,是粮食的升华。每年年关将近,外出打工的人们开始返乡,就开始开锅酿酒。以地瓜为例,先将地瓜煮熟,切块,再拌以定量的酒曲,多少斤地瓜拌多少斤的酒曲,都是定量的,然后与酒曲搅拌,待冷却,则可将其封入缸中密封发酵,一般一个月则可。返乡的人们在收成之时已将食物封贮发酵,待回来时便可直接开锅酿酒,打开食物发酵的缸,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舀出一桶,置于大铁锅,铁锅先用油清洗,以免焦糊,再以清水洗净。倾水至锅沿,将甗(或如同甗的蒸馏器,地方上音译“高张”,一般为陶制,如葫芦裁去两头,中通三或者四孔,中间的隔板处留一嘴如茶壶嘴,以蒸馏下水)置于锅上,甗上放铁盆,甗两头连接处以浸水的布条绕一圈,以防汽出。甗斜放,使水可下流,顶上的铁盆倒入凉水,甗嘴以一管导水,流入下方的集酒桶。铁锅下烧柴火,锅内酒糟受热形成蒸汽,通过隔板的孔,遇上方凉水盆遇冷成水滴滴落进入甗嘴,过管道,进入下方的盛酒桶。若是依照五行之说,亦可强扯上关系,柴为木,锅为铁,水为水,甗为土,盆为金,金木水火土无一不有。至于最初发明这一套流程的人是否有意识地遵照五行之法,则未可知。上方水热即舀出,换以凉水,凡四换,则为一锅,一锅酒糟则精华尽出。小时候每到酿酒之时,便被母亲唤回家,用换出的热水洗澡,母亲亦解下发束,用其洗头,或者用来清洗家中染满尘土之物,物尽其用。这种酿酒法很简单,但须得有耐性,换水烧柴都是时间活,但人们最不缺的,恰恰就是这一点。酿酒的人,身怀责任,他们把所有要酿酒的理由都揉进滴滴涓流的酒里,但他们是无意识的,他们不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粮食变成酒的转化在他们不是一种创造行为,而是成为一种习惯,自然也就不以为然,他们希望的是,在每一个舔尝过自己酿出的酒的人口中听到一句,真是好酒,便觉得欣慰,那是一种对自我劳动的肯定,带有炫耀的成分。除了这些现酿的酒,尚有药酒,人们深信毒物亦大补,所以药酒多用毒物,如马蜂、蜈蚣、毒蛇之类,甚而是初生未开眼的幼鼠,浸入备好的高度酒中,大抵是大瓶装的高粱酒,至于有何具体功效,我也不知道,据说可以驱寒疗伤。马蜂如何捕捉倒是值得一说,在盆中置水,以电灯照其中,捣一下蜂窝,利用其趋光性,纷纷坠入盆中,湿了羽翼,就飞不起来了。酒在乡间扮演一种什么样的角色呢?乡人没有儒雅文士的饮酒作赋,但他们的情感如他们酿出的酒一般,浓厚而绵远,平日里并不如何联系,但关系始终如上一次分开的那般。通讯的发达并不瓦解这种方式,年间有人造访是极欢喜的,有人来则“设酒杀鸡作食”,待客之道是颇为古朴的,人多热闹,来的人越多则越喜庆。历来酒大多的作用为排解忧愁,这是一种诗化的说法,“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但又有“借酒浇愁愁更愁”这两句并非对立关系,而是一个统一的时间性的过程,两者的统一,应该是“拟把疏狂图一醉”,深知醉不能解决什么,也不能改变什么,但还是需要这种暂时性的逃离,酒以逾礼,礼法对人性具有一定的压迫性,人们对于现实的无力感使得需要这种暂时性的逃离,这在魏晋名士之中是很流行的行为,魏晋有服药饮酒之风,源于时代剧变而造成礼法崩塌,相应的,人性渴望解放,于是诞生了竹林七贤、卫玠、王羲之等名士,什么样的人才痛苦,那些看穿了生活却又不得不忍受生活的人,精神上才受到最大的折磨。所以他们需要逃离,他们喝酒服药清谈,对于人的本体和宇宙以及人和宇宙的关系产生最深的追问,他们是快乐的,也是痛苦的,对于生命,他们是超然的,刘伶饮酒带锄,随死随葬,嵇康刑场犹索琴作《广陵散》,也许,浪漫的生命消亡才是他们所希冀的,这里的生命是指在现实中存在的形态。说到酒,还须得谈一个人——苏东坡。虽不胜酒力,仍喜酒,不仅喝酒,还酿酒,酒在他们身上,才具备最浪漫的色彩,而吾辈,无过欲循古人之迹,复兴古人之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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